人間有雨好時候
文|梁棟康
不論白晝或黑夜，我都喜歡下雨。不管大雨小雨、雷陣雨連陰雨，我都喜歡。
從少年到中年，我一直喜歡下雨。也許有人咒罵過下雨，而我沒有過。置身雨中，我能感覺到天地萬物之靈氣，東西南北之渾然，五臟六腑之清爽。仿佛我為雨而來，為雨而活。
下雨的時候，我常常特地去散步。雨中散步，可以忘掉一切，包括詩情之困擾、處事之尷尬、榮辱之糾結、案牘之疲倦、囊中之羞澀、生存之多艱，可以走進“柳暗花明、別有洞天”之境界。
一邊走路，一邊看雨水嘩嘩直下，看檐下小鳥之憨態(tài)可掬，看河堤細柳之溫柔順滑，看岸邊花蕾之含苞待放，天地間蒸騰于一片云雨之中，云雨之中萬物無不形骸放浪、酣暢汪洋。于是，可以什么都不去想、什么都不去做，譬如神仙般灑脫，與世無爭。
雨中，若有美女打傘、迎面款款走來，那絕對是一場熱血沸騰的艷遇。女人的容貌和心情是隨著顏色的變化而變化的，有色，女人會更美，傘下的女人更美，一個“傘”字，足以看出“舒舒服服”的樣子，傘是什么顏色，女人就隨什么顏色，傘是乳白色，女人就是乳白色。女人們乳白色的面頰上偶爾濺上幾滴雨珠，那粉嫩那風韻堪比仙女下凡，更讓男人魂不守舍、出神入化。哪怕她是一個畫皮，男人也寧愿隨她而去。
這個年代，比起小時候，雨是越來越少了?！耙辉乱淮笥?、一周一小雨”是南陽盆地西南邊陲之曾經的天氣特征。那個特征是一去不復返了。不好說我下半輩子能不能看到。這里，有時候，連續(xù)幾個月就不下一次雨；有時候，零零星星下幾滴就草草卷旗收兵，老天也常常捉弄無可奈何的凡人。散步時，總覺得口渴難耐，須帶個茶杯；而人工降雨，致使空氣又那么不是滋味。下雨這種事情，人類竟敢去越俎代庖，我總擔心會招致上天震怒……所以，就渴望下一場及時雨。即使被雨水淋濕了衣服，也心甘情愿。久旱逢甘霖，誰不想云雨一番。散步中，若雨小，我常常不打傘，一任雨飄進眼底、滑入發(fā)根、滲透肌理，撫慰躁動不安的神經。這樣，可以與上天對話，可以原汁原味地享受下雨的貼身滋潤。櫛風沐雨真是好。
不過，我雖然喜歡下雨，但從來沒有忘掉小時候遭遇的困窘?！拔萋┢赀B陰雨”，這是小時候的天氣和生活留給我的最深刻的烙印、也是最凄美的詩句，啥時候撫摩烙印、啥時候讀到凄美，都會隱隱作痛。
那個時候，我家所謂的堂屋其實不過是兩間“一行青瓦一行麥秸”覆蓋屋頂和土胚砌墻而構筑的簡陋草房，家徒四壁不說，屋頂雨天總是漏水。有時候雨是半夜三更睡著后才下的，雨水往往不知不覺地滴到腿上，驚醒后就換個地方再睡。
天不亮就起床去房子四周排水，生怕雨水把墻壁陰倒……雖然下雨不讓我好好睡覺，但我還是喜歡下雨的，因為下雨的時候，我家房前屋后都是水，我還能逮到幾條小魚，小魚貼到鐵鍋上炕一炕吃起來十分鮮美。在那個食不果腹的心酸年代，幾條小魚往往替代干糧，可遏制饑腸轆轆之難受……幾十年來，我再也沒有吃到過那時的炕魚的滋味了。現在還能在院子里抓到魚嗎？以往的溝溝河河為什么都一天天痕跡全沒了呢？
我常想：一個人不喜歡下雨，他的世界會是什么樣？黃土高原？戈壁沙漠？……我唯一感知的就是隔幾天下一場雨，身心就舒服。雨多了，烏煙瘴氣、雜七糟八就沒有了，綠水青山就更加清新甜美了，空氣就更加沁人心脾了。我喜歡這個世界多下點雨，下雨還是好。
我羨慕路邊或田間地頭那不起眼的無名小草，它們不需要噴藥施肥，也不需要溫室栽培，照樣活得輕輕松松、瀟灑自在；它們沒有更多的需求，往往只獲得一點點雨水就心滿意足，絕不貪婪；它們雖然普普通通，沒有鮮花盛開，沒有碩果累累，但它們懂得春夏秋冬，懂得世態(tài)炎涼，懂得自己應該處在什么位置，安分守己，絕不僭越。
下雨，是大自然給予的恩賜。我沒有理由不歡迎它、擁抱它、融入它。沒有它，哪有萬物之繁衍、草木之茂盛、溪流之潺潺、江河湖海之浩淼……
我就是喜歡下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