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林宏生
圖:來源網(wǎng)絡
有過鄉(xiāng)村生活經(jīng)歷的人,有誰沒見過麻雀?在所有鳥類中,我最熟悉的莫過于麻雀了。生產(chǎn)隊在稻田里立了一些稻草人,就是為了嚇唬麻雀的。那時候我還是童年,一開始我不知道稻草人是啥用意,后來父親才告訴我。父輩們都很忙碌,經(jīng)常在田地里勞動。小麻雀也不閑,在草垛旁為找到零碎的稻谷嘰嘰喳喳,它們依靠村莊而活。
那時候,屋頂上、田野間、曬谷場到處有麻雀的身影??匆姶迩耙淮笃锂牭纠朔v,村里的麻雀們是快樂的,宛如我雀躍的童年。
我家有一處老屋,我和奶奶、父親在那里住了好幾年。老屋旁邊有父親親手種下的竹子。
竹子沐浴陽光雨露,蓬勃生長,長得愈來愈多時,成了竹林,麻雀就來了。太陽剛落下,它們?nèi)宄扇旱芈湓谥窳掷?。竹林成了它們聚會、聊天、睡覺的家,成了它們的歡樂窩。傍晚,一群麻雀總是唧唧喳喳……有什么好說的呢?人不識鳥語,聽到的盡是喧嘩聒噪,有些人經(jīng)過時就使勁搖動竹子進行干擾或報以吆喝驅(qū)逐。
雖然父親有過對麻雀的不喜歡,那是因為它們經(jīng)常成群結(jié)隊去吃稻谷,但父親并不厭惡它們。父親認為,沒有麻雀的農(nóng)村,就像天空沒有星星一樣寂寥。父親說,既然它們選擇在咱家的竹林里棲息,我們就應該好好對待它們。在寂寥的鄉(xiāng)村增加點生氣,正合父親的心意。
父親在裊裊炊煙中肩著農(nóng)具回到家,此時麻雀的盛會已經(jīng)開始。嘰嘰喳喳你一言我一語地聊開了,絮絮叨叨,沒完沒了。我似乎感覺到它們能夠聚在一起是件很開心的事。就像晚上一群小伙伴聚在曬谷場那樣的說說笑笑嘰嘰嘎嘎。
我呢,算是和麻雀比較有緣的了。我曾在旱地里遇到一只受傷的麻雀,以為抓到它輕而易舉。麻雀連飛帶跑的,很頑強。我追呀追,眼睛只顧盯著受傷的麻雀,導致腳下被什么絆到了,整個人摔趴在地上,兩個膝蓋去掉了一層皮。我忍著疼痛爬起來繼續(xù)追趕,最終捉到了那只受傷的麻雀。我回家把麻雀放進一個籠子養(yǎng)起來,可是受傷的麻雀還是在第二天死去。我戚戚的難過。我樂意與麻雀為伍,就是改不了淘氣的惡習。一如我對待其它小動物一樣,總是要做出一些破壞性的動作來。我估摸這竹林里密密麻麻的麻雀,扔一塊大石頭上去,至少能放倒幾只麻雀。在一個月朗星稀的晚上,趁麻雀們睡死了,我走近竹林,撿起一塊石頭使勁地扔上去。麻雀撲凌凌地飛起來,倉皇四散,然后又飛回來。我摸進竹林里尋找,卻不見一只麻雀掉下來,大失所望。難道夜宿的麻雀是睜著眼的,能夠躲開我放肆的石頭?
和人不同,麻雀雖然也會爭執(zhí),但充其量吵而不惱,從不會大打出手,更不會記仇。就像植物不會記仇一樣,它們比人類要寬宏大量得多。
鳥類中,只有麻雀是“無房族”,終身寄宿。樹洞中、墻縫里、屋檐下,隨便銜幾根草,就算“家”了。
我曾看到麻雀嘴里叼著一條蟲站在墻縫外東張西望,很警惕的樣子,大概在觀察周圍的動靜,生怕那些不懷好意的家伙知道這里是它們的家。這個家有它嗷嗷待哺的孩子,它是為孩子們帶食物來了。我曾經(jīng)架著梯子掏墻縫里的鳥窩。有一次掏到幾只沒開眼的光溜溜的肉肉的雛鳥,覺得未長毛不好玩,就放回去。心想,等它們長大些再說吧。那時天不怕地不怕。如有蛇,后果不堪設想?,F(xiàn)在想起,孩童許多危險的經(jīng)歷,只能歸于無知。無知便無畏。人就是這樣,年歲愈長愈怕事。
村里像我這樣的淘氣鬼不在少數(shù)。淘氣鬼們就是麻雀的宿敵,每到一處就擾得它們不得安寧。淘氣鬼們對付麻雀的工具大多是彈弓。確實有個別淘氣鬼拉彈弓的手法很準,有的麻雀就成了他的弓下鬼。
麻雀也叫寒雀,有噤若寒蟬之意。麻雀膽小,盛名在外?!鞍偾Ш赶驴胀?,小集梅梢話晚晴。特地作團喧殺我,忽然驚散寂無聲?!痹娙斯P下的寒雀,很溫馨,也善解人意。有人會稱之怯懦,但能與善變的人類相處千年,它們也是最勇敢的“膽小鬼”了。
我稍大一些,心中的感覺多起來的時候,因為竹林的熱鬧而寬慰起來,覺得這是家園美好的組成部分。我變得愈來愈享受這種熱鬧了。如同享受節(jié)日的喜慶一樣。我甚至希望竹林快快生長,讓更多的麻雀聚集到這里來。
假如叫我描繪童年的鄉(xiāng)村,那么,嘰喳的麻雀、裊裊的炊煙、金黃的稻田、成幫結(jié)對的小孩兒以及映紅小孩兒臉的晚霞,構(gòu)成古典鄉(xiāng)村的一幅美麗的畫卷。
我到外地讀書不久,父親和奶奶就搬離了老屋。自此我再也沒有去過老屋。我離開家鄉(xiāng)到省城工作已20年。期間多次回到家鄉(xiāng),每次都是來去匆匆,看完父親哥哥姐姐,最多也是大半天的停留。父親去世之后,我回老家的次數(shù)就少了些。每次去,卻總是忘了有一處曾經(jīng)熟悉不過的老屋和竹林。這么多年來,過去是老屋的已空置,現(xiàn)在變成老屋的住的人也越來越少了。村的西北邊冷冷清清、了無生氣。村的東南邊,一棟棟小洋樓拔地而起。好多村民已住上小洋樓。聽說我家老屋已坍塌,竹林卻還在,只是沒人管理而變成低矮和雜亂無章,一片荒涼。老屋因奶奶和父親的相繼不在人世徹底消失了,竹子上的麻雀更是早早甩掉童真稚氣與頑皮的糾纏。
曾經(jīng)熟悉的鄉(xiāng)村似乎與我蔬遠了。村與村之間的稻田沒有了,大部分已被鋼筋水泥占領。不見有樹了,綠色已不是村子的主基調(diào)。留給孩子們的空間只是一棟棟小洋樓之間的小巷。村子也并沒有之前熱烙和熱鬧了。有一次我回鄉(xiāng)竟出了丑。那是8年前的事了。從縣城到家鄉(xiāng)原本是泥路,而且是穿村而過。那次我從縣城騎摩托一路走,發(fā)現(xiàn)路已改了道,鋪上了水泥,從幾個村子旁邊經(jīng)過,路邊的村莊看上去是那么相像,路邊人的面目又是那么遙遠,辨不清哪個村子是我的家鄉(xiāng),不得不停下來問一位中年男人。中年人對著前面一指,說:“那個村子就是?!蔽业懒酥x準備繼續(xù)向前,中年人見我信以為真,又指著身邊的村子說:“就是這里呀,你連自己的老家也不認得了!”顯然中年人識得我,對我不識家鄉(xiāng)忿忿不滿了。
的確,鄉(xiāng)村變得讓我認不得了。那個古典的鄉(xiāng)村已不復存在。鄉(xiāng)村是一輛散架的牛車,被改裝上了發(fā)動機,正在向城鎮(zhèn)化的大道奔跑。
麻雀的根據(jù)地已被壓縮得越來越小,它們喜聞樂見的田野也在收縮和荒廢。
不知麻雀們是否懷念過去,懷念過去熱熱鬧鬧的日子,懷念著當年那泡還冒熱氣的黎明前黑夜里的牛糞……
許多年,鄉(xiāng)村成為懷舊者的寂寞經(jīng)典,我也不例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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